01.代溝
「Jack,你覺得我們之間有代溝嗎?」
眨了眨眼,他聽著問得輕輕巧巧的一句話,卻重重地壓在自己的心上,因為對方的不知所措。
他知道,人與人之間的隔閡是一定的,沒有人能夠完全清楚別人在想什麼,甚至有的時候,自己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。
他不知道青年怎麼會想到要問這個問題,但他敢肯定,對方一定忘了那件最重要的事。
從床上坐起身來,他看著對方顯得有點「悽慘」的臉,忍不住笑了。
──他可是Jack Frost啊。
※
所謂的代溝, 指的是代與代之間,在行為、態度、觀念上所表現的差距。
起因,是在今天下午,來問問題的女學生因為自己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而說的一句玩笑話。
──「Professor,說不定我們之間有代溝喔?」
當下,他楞了愣,只能抱歉地笑著說對不起。
他忘了自己怎麼結束與女學生之間的話題,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回到家的,只知道一回神,自己就已經坐在書桌前對著要批改的報告發呆,因為許久沒有下筆而從筆尖滴落的紅墨水,在白紙上形成一點不大卻明顯的汙漬,血一般張牙舞爪地宣示自己的地盤。
充滿歉意地看著那份被自己摧殘的報告,他決定還是隔天去向對方道歉,然後放下筆準備去洗澡,避免有更多份報告遭受自己的蹂躪。
小小的浴室內熱氣蒸騰,他傳開水龍頭,任由溫熱的水從蓮蓬頭灑下,水流在他身上蜿蜒而過,帶走一身的泡沫。
扯下掛在一旁的毛巾,他用力地擦著自己的頭髮,甩了甩頭,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。
在這漫長的十五年,自己等都等了,但是等到真正見到那名少年出現在面前後,一切都失序了,他發現對方影響自己的程度比他自己想像的還多。
就連別人說的那麼一句話都能對自己造成如此大的影響,他果然還是不夠成熟。
苦笑著跨出浴室,他站在穿衣鏡前,伸手撫著鏡中自己的臉龐,無可避免的歲月痕跡讓他看見了時間的流逝之快,但他知道這遠遠不夠,他永遠無法追上他與那人之間的距離。
三十五歲和二十出頭,的確算是相差快一代的年齡了,那麼,如果是自己和Jack呢?
將近四百年,算是幾代?
說不定,不只媲美馬里亞納海溝,說是冰蝕谷也不為過。
只不過和差了將近一代的學生就出現了牛頭不對馬嘴的情況,那Jack是否也──
「Jamie?」
回過神,他看見時不時就用North給的snow globe跑來他這的銀髮少年,俊秀的熟悉臉龐近在咫尺,近到他都可以感覺到對方吐在自己頰上的溫熱氣息,「Jack?」
對方嘿嘿笑了下,「你終於回神啦?」
很平常很燦爛的笑,但不知道為什麼,Jamie總覺得有點炫目過頭了。但他也沒說什麼,只是往旁邊挪了個空格,讓對方坐下來,「你來多久了?」
「半個小時,叫你都不應,一直在發呆。」往床上一倒,少年枕著手看著他,臉上綻開了個怪燦爛的笑,「見到我不好嗎?」語氣中沒有怪罪,反而有種莫名的興奮。
「沒有……」他沒注意對方臉上的笑和異常的語調,只是搓了搓對方的髮,看著對方少年一般的笑容,無憂無慮而歡快,又帶點小小的狡黠,這樣令人炫目的美好,讓人實在捨不得移開眼。
「……Jack。」
「Umm?」聽見對方叫了自己,因為躺在床上而快要睡著的少年迷迷糊糊地應了聲,雖然還是嘿嘿地傻笑著。
傻得讓他不由得心猿意馬。
跟著躺下,他環住對方略顯細瘦的腰,將臉埋在那沒甚麼肉的腰側,感受著熟悉的帶著清新氣息的體溫,順帶遮住自己可能會很蠢的表情。
「……你覺得我們之間有代溝嗎?」
雖然總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蠢有點難以啟齒,他還是問了,畢竟他跟對方是差了快四百年,而不是四十幾年,那是怎麼跨越也跨越不了的距離。
少年快要閉上的眼睜了開,低頭看著對方有些困窘的神情。
「代溝?」
「呃,yes。」搔了搔臉,聽著對方毫無懸念的疑問,Jamie更加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小孩子的煩惱。
直勾勾地看著Jamie,Jack難得地沒有調侃對方,反而很認真地想著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。
「Well……」搔了搔頭,他想了想,「你會討厭和我一起打雪仗嗎?」畢竟那是小孩子才喜歡的玩意兒。
Jamie愣了下,搖頭。
「覺得我講的事情很煩?」老實說,大人都受不了他這樣的惡作劇吧?
搖頭,他反而求之不得,能夠分享對方的一切,他比什麼都高興。
「聽不懂我說的關於Guardian的事情?」
搖頭,因為擁有過去的記憶,所以他比誰都清楚。
咧開嘴,Jack彎腰抱住Jamie的頭,輕輕地用頭摩娑,笑了起來。
「那麼,這樣不就好了嗎?」
Jamie抬起頭,有些愣愣地看著少年在照進窗內的用光下,而顯得閃閃發亮的髮。
露出大大的笑容,這時的Jack,在Jamie的眼中,比月光還要溫暖。
說的也是。
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問了一個蠢得不得了的問題,Jamie也忍不住笑了起來,他將身子往上移,緊緊地摟著那銀髮少年,像是先前許多次見到對方那般。
他怎麼會忘記,就算已經不是Guardian了,他眼前的這人依舊是如少年一般,沒有煩惱、無憂無慮,帶給大家與自己歡快大笑的,無可取代的Guardian。
這樣一相比,自己果然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啊,大概比當初成熟不了多少。
況且……
「如果真的有代溝,你大概也讓它結冰了吧?」然後,就能夠直接地走過來,到達他的身邊。
他低低地笑著,反而讓少年困惑地咦了一聲。
「Nothing。」依舊是笑著,突然他的眼角餘光瞄到了窗戶上自己「悽慘」的臉,他愣了下。
──「Jack!」
這小子,竟然在他的臉上亂畫!難怪他會笑得這麼奇怪!
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從一剛開始的不對勁,他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。
「誰叫你在發呆都不理我!」得逞地大笑,少年想要躲開,無奈被對方抱住了動不了,卻依舊囂張地大笑,「我還在想你要多久才會發現哩!」
聽著Jack猖狂地大笑,他無奈地看著自己臉上的熊貓眼和奇怪的字,覺得自己真得是自尋煩惱。
他更正,根本不需要煩惱自己不夠成熟,因為對方不論比自己多了多少歲,也大概沒長大多少。不只是現在,或許再過個十年二十年,永遠都會是這樣吧?
感到有些頭疼,無可奈何之下,Jamie只好先下床拿塊毛巾把自己臉上的塗鴉擦掉,卻發現對方拄著臉,完全沒反省意味,一如以往得意地看著自己,「嘿嘿……」
挑了挑眉,將毛巾放到一旁,他也勾起了嘴角,坐到床邊,柔軟的床鋪因為重量而些微的下陷。
──而此時的Jack還沒發現,那樣的笑,更多的是完全不同的不懷好意。
-Fin-